大约是这两日的事实在过多,前朝后宫都不安稳。据说皇后母家接连遭到贬斥,后宫里众人也是暗怀鬼胎,都盼着能墙倒众人推。明月见到皇后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。上次回宫时她躲在燕昭怀里装睡,眯着眼睛遥遥一看皇后仍旧是顾盼生辉的模样,如今却像是平添了十多岁似的,脸色苍白,虽穿了一身明亮的锦服仍掩盖不住整个人都疲惫。“还是公主好福气啊。”赵瑜笑了笑,看向明月的目光有些奇特。“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,才能这般悠闲自得罢。”明月没心情同她拌嘴,她低头捋了捋腰间垂下的流苏,“娘娘您有什么事要说。”“你是不是特别恨燕昭。”赵瑜似笑非笑的看过来,“想想他破你家国,亡你父母,就该恨的咬牙切齿。”“本宫倒是好奇,顶着这么多名头,你是怎么在燕昭身下婉转承欢的?”若是以往,明月还会因这样的话而羞愧动怒。如今却只是淡淡一笑。当日她能见楚国贵女被折辱而毫无反应,如今轮到自己倒是也没什么感受。一颗心早就被刀子捅烂了,连疼也感觉不到了。“其实你的那个侄子早就跑了吧。”赵瑜突然开口,虽是疑问却带着笃定,“你们大楚不会看着唯一的希望死在边疆的。”明月蓦地抬头,敛下脸上的笑意。“皇后,您到底要说什么。”“其实本宫挺佩服你的。”赵瑜话锋一转,挑眉道,“你委身陛下,也不过是权宜之计,怕是在心底早就杀了陛下千百次了吧。”她低头对着明月的眼睛,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。“如果本宫说,从一开始,你就恨错人了呢?”我不杀伯仁,而伯仁却因我而死。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,更是千万铁骑的厮杀,万千百姓的鲜血,以及明月的一颗真心。燕昭生母身份尊贵,刚刚认识燕帝的时候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。一个落魄皇子,一个千金小姐,偏偏就情投意合了。而燕帝正也凭借着燕昭生母母家的势力夺得帝位。一朝荣登大宝,除了风光无两之外,燕帝更多的是担惊受怕。他怕有人觊觎这个地位,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这个宝座。为了守住这个帝位,也为了消除担忧,他一点点的分解那些势力庞大的家族,例如,燕昭的母家。一时间,母家分崩离析,生母自缢。燕昭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变成了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。皇帝厌弃。几乎就给他在宫里判了死刑。燕昭何等自负而骄傲的一个人,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。他主动请缨,前往楚国做探子,好助燕国一举灭了楚国。燕帝欣然同意。燕昭于是捏造了一个假的身份,顶着周庭的名头在大楚的军营里崭露头角。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,偏偏半路闯进来一个明月。怎么说呢,大概就像是一束阳光误入黑暗,不想着逃离,偏偏妄图照亮黑暗。燕昭前十多年的岁月过的太压抑与沉重,而明月的出现就好像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。原来他也可以坐在路边毫无顾忌的大笑,他也可以撕掉那层伪装,活的真诚一点。他故作冷漠的那层防线被明月一点点的侵占。最终,他败了。在一个雪夜,他爬到明月的窗子外,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夫人。在听到明月的答案的时候,燕昭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的声音。那时候燕昭想,管他什么燕国,他都不在乎了,只想和眼前人好好的,共度余生就好了。燕昭要娶明月的消息一放出来,燕帝立刻派人同燕昭联系,可燕昭早已经断了那份心思,总是找借口打发了。直到燕昭出征边邻的一个小国时,燕帝派人来传话说有一件先皇后的遗物要交给燕昭。本是一个拙劣的谎言,可仅仅凭着先皇后三个字,燕昭就不得不走一趟。结果自然是一个陷阱。燕帝立刻囚禁了燕昭,从他身上搜出了兵符,来了个驱虎吞狼之计。大楚瓦解,只是时日的问题。燕昭再没有了办法,他不能坐以待毙,他心底清楚,一旦燕帝破城,必定屠杀王室。他主动联系了曾与先皇后母家大臣交好的家族,又娶了赵瑜,这才有了自己的一番势力。怕时间来不及,燕昭甚至不惧怕担上个弑父的罪名,发动了兵变。那日,也刚好是大楚破城的日子。他身上的铁甲俱是鲜血,没人知道他这一路走来付出了什么。他一间间宫室的搜寻,只为找到他的小姑娘,他心底的明月光。可是面对的,却是明月仇恨的目光,她说,“你杀了我吧,你若放过我,有朝一日我必然杀了你。”燕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,心里像是装了一头猛兽在撕扯,撞的他心肺鲜血淋漓。他的手微微颤抖,浑身都力气都在一瞬间消散。“好,我等着你来杀我。”他闭了闭眼,强压下去喉咙口的那股甜腥。“你知不知道,我与陛下大婚那日,他是在廊外的书房睡的。”皇后垂眸,语气淡淡,“夜里我曾去看过,他喝了酒,睡的正沉,喃喃间似乎在叫一个名字,”“明月”皇后突然抬头,弯了弯嘴角。“你知道明月是谁么?”明月回去的时候面色惨白的像一张纸。她只念叨自己冷,缩在床上裹了好几层被子也不顶用,还叫宫女们去点两个炭盆来。可如今不过初秋的年岁,哪里有碳?若非要,也只能到库房里寻,少不得要几个时辰。可看明月这样,哪里又能等那些时间。宫女又去烧了姜茶,塞到明月手上,“殿下,您喝两口,暖和暖和。”明月握着姜茶的手都在抖,她死命的咬着下唇,像是要抑制喉咙里的呜咽,却是不顶用,单单留下了血印子,泪珠还是停不下来的往下流。“皇后娘娘都说了什么啊,怎么殿下哭成这样。”那宫女急的不行,忙扯了帕子给明月擦眼泪。如果说以往那些痛入骨髓的恨只是一场虚幻,那国仇家恨又该安在谁的头上。明月猛地灌了一口姜茶,辛辣滚烫一路烧灼心肺,却依旧抵不住那从没往外透着的寒意。她垂着头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整个人都恹恹的,像是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似的。从前她一次次咬牙活下来,是凭借着对燕昭的痛恨,渴望有朝一日亲自手刃仇敌,那如今呢?也不过是一场笑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