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乾坤宫走出来的时候,明月仍旧是脚步虚浮。怎么她混混沌沌的呆了多日,这宫里就又改朝换代了。燕兵统共才多少人马,能悄无声息的兵临城下?能一朝破城?她问顾青,顾青也只说不知道,这一路行兵,未有任何阻力,哪怕到了城墙门口,守卫也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就大开城门。话说到这个份上,还有什么不懂的?明月侧头,看见一只玉兰顺着墙延从宫室一侧蔓延出来。迎风而开,却又被风吹的七零八落。她再低头,看见黑漆漆的城下零落的摆着几句尸体。她想努力的看清,有没有哪一个是属于燕昭的。骤然的,她捂住脸,细声的哭了起来。燕昭又替她做了决定。他将这江山还给了她,可她早就不稀罕了。楚琛登基的日子拟定下来了,一同还颁下来一道旨意——尊玉禾公主为端顺长公主。这本是应该的。宫里头的私密早都烂在了枯井了,外头的楚人也只当他们的玉禾殿下是个忠烈的女子,护住了年幼的帝王,又在宫里里应外合,这才使大楚复国。想来这些不过是文人墨客的自吹之言,他们心中的楚国仍旧繁荣昌盛,他们眼中的陛下公主仍旧金尊玉贵。可他们没看见玉禾公主在玲珑阁里婉转承欢的模样,没看见她在浣衣局里遭人践踏的模样,没看见楚琛被绑在柱子上任人宰割的模样,亦没看见顾青用你阴诡计策刺杀顾青的样子。若非要给她颁上个什么名头,应是祸国妖姬一类的,毕竟楚琛是因为自己,才舍了江山的。这本该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,是她着相了,才会满心满意的仇恨燕昭。她周围的每一个人,包括她自己,哪一个都不是纯良之辈,她又凭什么要求燕昭呢。她本没资格的。微微阳光倾洒,遮去了如鸦色的苍穹。内务处送来了今日要穿的宫服,是大红的锦缎,上边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,司中司命。袖口宽大,把双手拢入袖中,两袖一对,刚巧是盘花牡丹。从腰间垂至膝下的是绯紫緩带。明月已很久没穿过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裙了。她没叫婢女,而是亲自坐在铜镜前上妆。镜前的女子容貌依旧美艳,额头上垂下来一颗硕大的明珠,更显得眉眼艳丽。她抿了口脂,点了胭脂,面色又红润了几分。楚琛,这样是你希望看到的吗?明月眼底略过一丝悲哀,她闭了闭眼,再睁开,仍旧是那个张狂美颜的长公主。走出门,才发现顾青早就在门口等候了。他一身锦袍玉带,上头是用金线绣成的扶桑菡萏和朱雀青龙纹样。“你今日是礼直官,该去陛下那头等着的。”明月只淡淡的瞟了他一眼,就收回了目光。“是陛下让我过来的,他说长公主身份尊贵,合该如此。”顾青低声道。明月没什么感觉,心底一丝感动也无。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往太易喜易怒,如今就总是打不起精神。无所谓悲伤,也无所谓欢喜。到了乾坤宫外,发现楚琛早早就站在那儿,一身玄衣纁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面色冷峻,天子威严尽数展现。顾青走过去,跪下,“臣奉旨,为大典礼直官,恭请陛下入乾坤宫。”面前是乾坤宫九十九玉阶,每一阶,每一层,都沾染无数人的鲜血,承载着无数人的命运。一双紫金龙靴一步步踏上,衬着东方光亮,有些耀目。直至踏上最后一阶,众人方可顺延而上。明月在楚琛一侧,随着他的步伐一同走了上去。到大殿的最后一个台阶时,楚琛突然顿住了。明月一愣,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似的,她往后退了一个台阶。楚琛深深的看了明月一眼,然后转身走向龙椅,面东而坐,青衮长垂。明月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,随着楚琛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。赞官唱曰,“先帝遗旨,太子承统,百官当尽心辅君,共振天下,使万民安乐。”此言一出,殿上下阶满朝文武百官皆撩袍而跪,高呼万岁。“陛下万岁,公主千岁。”这一刻,这座皇城终于再次易主,历经风雨飘摇,终于又是楚人的江山。明月微微抬起头,龙椅上的男子无限威严,睥睨万物,一如当年他低语的那两句。明月一直记得。——“宫廷楼阁,万里江山,迟早仍是我大楚的。”明月本以为这长公主不过是担了个名头,哪成想那些个臣子竟真把她推向了高台,一同上书请长公主代理朝政。只说陛下未及弱冠,还未成婚。如今大楚百废待兴,自然要交由有能力的人来。明月嗤笑,她有哪门子的能力。不过是那些个世家大族认为她是女流之辈,软弱可欺,更容易掌控罢了。不过现今倒是的的确确形势不好,强行执政只会让那些老臣心生不满,引得朝野动荡。她本对朝政不感兴趣,可这江山是燕昭留给她的,也是他父王当年的心血。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楚再次分崩离析。无奈,明月只能学着前朝太后的样子,在龙椅后设了一把椅子,一帘细纱,开始垂帘听政。她怕楚琛多心,特意去乾坤宫同他分析了利弊。哪知楚琛只是浅浅的笑了。“姑姑做就好,朕信姑姑的。”说完,他又像不好意思似的抿着嘴笑了笑。“若姑姑想要这江山,拿去了也无妨。”“陛下这是什么话!”明月冷声道,语气有几分严厉,“江山家国,怎是能随意舍弃的?”楚琛愣了一瞬,忙过来深深的做了一楫,“姑姑莫动怒,是朕说错话了。”明月看了他半晌,叹了口气,面色缓和了下来,“皇帝也要学着处理政务才是。”楚琛忙点点头。明月也不多说,借口宫中还有事,就转身离开了。明月前脚刚走,楚琛的脸就沉了下来。他手一扬,猛地打翻了桌案上的一摞书,恨恨道,“这帮老匹夫!”